窑洞里的年
对于中国人来说,年,有着特殊的情感。年——是春晚;是爆竹;是春联;是零点洪亮的钟声;是崭新的羽绒服;是邻里间冻红的脸上的微笑;是一声热切的“过年好!”年就是辞旧迎新的代名词。年,可能只是从几间土窑洞开始。
每年爸爸妈妈都要带着我们从南方到北方一路颠簸地回老家过年。春运的路上人山人海、闹闹哄哄。虽然不是经历了千山万水,但地理课上那几条重要的江河和几大名山都从我脚下经过。姥姥是北方小镇,住楼房。奶奶家是北方农村,住窑洞,两家还有五六小时的火车距离。我们每次都是先到姥姥家落个脚,然后再舟车劳顿到奶奶家过年,这全都是拜那句“女儿在娘家过年不吉利”的老迷信话所赐。照别人说来农村过年有什么不好的,多有乡土气息咧!那是你没感受过:冬天的早上四点就被鸡叫醒,墙头上邻居们大嗓门地聊天吵得你头蒙在被子里也不行,挑水的声音、赶牲口的声音、猪饿得拱门的声音一起上场,暖烘烘地火炕上也不好意思再赖着了。一天之计在于晨,这闹心的早晨,谁还想待在这鬼地方!
爷爷奶奶住的是三间土窑洞。窑洞的下半部的外立面用河里挖来的石头加固了一下。窑洞里面的墙刷的是白灰,一摸,手就会像擦了滑石粉一样白,我过年的新衣服上经常被蹭上白灰,为此妈妈常常数落我。屋里冬天取暖用炉子,煤灰弄得到处都是,炕上经常是一层灰。我们住的那一间窑洞,除了土炕外只有几个看不出颜色的旧布沙发和一些看样子我都可以叫祖母的掉漆了的铁箱木柜。院子很大,一面是奶奶的菜园,另外一面有一棵光秃秃的枣树,一个煤堆,鸡窝、猪圈、羊圈、厕所。这就是爷爷奶奶的家。这就是爸爸每年都要带我们来过年的老家。
伯伯、姑姑都在不远的城里买了楼房,有自来水、抽水马桶、电梯,要接爷爷奶奶去住,爸妈也商量着给他们在城里买楼房。可爷爷奶奶就是不愿意去城里,说楼房太高、不接地气、没有自家院子、杂物没地方放……爷爷说,那脚不着地的地方是没有年味的。所以他们依旧住在土窑里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过着需要挑水、倒泔水、生炉子的生活。
爸爸说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木匠,山下的这三间土窑洞是他盖的。是爷爷自己打的土坯盖了窑洞,是爷爷从河里挖来石头砌了窑洞的外墙、是爷爷用自己的斧子刨子锯子打造了家里的门窗和柜子桌子,是爷爷和兄弟们在十几年前的一个春节放着炮敲着锣,把所有的家当搬到了山下的新窑洞。爷爷奶奶是在里生下来三个孩子,是奶奶剪了红窗花,除夕时贴在白麻纸的窗户上……
除夕,腿脚不好的爷爷说想上山。这天寒地冻的能有什么好看的,但我还是跟着去了。哪知上了山,爷爷说:“带你去看咱家的老窑洞去。”以前听说爷爷小时候住在山上的窑洞,后来山下的这三间窑洞建好了就搬下去了,但我从来没见过这老窑洞。爷爷停了脚,前面的山坳里是四间并排的直接在山体上挖出的窑洞。其中三间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塌了,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来这里原来是窑洞。窑洞里是一人多高的茅草。只有支离破碎的木质的窗棱和门前弃置不用的石磨说明这里曾经有人住过。尽管已是残垣断壁,但却依然可以想象出这里有烟火气时的场景。再贴上红对联,响上爆竹那定是气派的。爷爷在那站了很久,好像又想起了几十年前的那个春节。直到山下覆雪的窑顶上飘起了晚饭的炊烟,爷爷才叫我下山。
我们一老一小慢慢地走在下山的羊肠小道上,望着远处在汾河冰面上嬉戏的孩童、山下氤氤氲氲的烟火。我才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对年的不舍与留恋。年见证了家的变迁,见证了他们的老去,见证了子女的成长,见证了那如汾河水一样流去的时光。
窑洞不单单是一个旧时建筑,它是家,是生命之所注;年更不单单是一个名词,它是与土地的情分,温婉绵长,紧紧系住了这土地上的人。
斜阳照着呼出的雾气,我加紧了步,暗自想:明年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