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带鱼
在家刷抖音的我看到了一个视频博主探店,在其中炸带鱼让我流连忘返。郑州位于内陆,不像在海边,每天都能吃到海鲜,在这里不到逢年过节本吃不到,在过年也最多吃草鱼,带鱼……
那些年没有升学压力,但冬夏两季,实在难捱。数九寒日,女同学做功课时,大多戴半截式针织手套,书写页下面有块硬塑垫板。她们的字迹,让满是冻疮的红胖手指一陪衬,就纷纷娟秀了。那时上海女孩的手,接触刺骨冷水的机会,比男孩多些。
祖母喜欢将切段的带鱼,先浸没于红酱油及多味佐料中腌渍,再中油慢煎。喷香的烟气,让整栋楼都不得太平,其中也不乏厌恶者。如果食材新鲜,清蒸应是首选,祖母不是不懂。家里人多,兼顾下饭煞口,才是要义。
当年的菜场,早上五点半开秤。
冬季,四点多,黑而静。上海家庭那时几乎都没取暖设备,室内温度,摄氏零度左右。闹钟,在一个七八岁孩子的耳畔,不顾死活地响了,我伸去掐断铃声的那截手臂,冒着氤氲热气。这一刻,懊恼至极。也就过了一分钟,嘴里丝丝地叫着,我还是将脂肪欠丰的身体,从热哄哄的沉重被窝里抽出。唯恐吵醒家人,不敢弄响一切,贼一般开门出门,还老妪似的挽个篮子。一抬头,哎呀,满天繁星。
居然,是最后那条超宽的带鱼,被扔进我的篮里,让我心如花开。步出鱼档,有位套着黑色橡胶围单的妇人,像是正候着我,并说,可以帮我把带鱼收拾干净。她小弟小弟地唤着我,恳切而不卑不亢。确实想拒绝,我很明白,那条超标带鱼的气势和卖相,经一刮一剪,要平庸下去不少。妇人的眼神,自自然然落在我的脸上,并无压迫和拖拽,这反而叫我无力让她失望。我顺着她,走到她刮鱼鳞的摊位。那里支着一块案板,抹得整洁,鱼腥有限。案板一端,并排挂着两只很大的马口铁空罐。一个装剪下的鱼类边脚,卖给豢猫人家;一个积着刮下的鱼鳞,也未知如何变现。妇人手势利落,全程依着一把剪刀,像是玩耍一般。我站在那里,只听见剪刀叮叮作响,囫囵之中,领受到妇人极不普通的气场。最后,她舀水冲净一切,用一块白纱布擦了一遍鱼身,又拉过几股稻草,在带鱼的中段系紧,打了一个活结,嘱我拎好。这样既不脏了鱼,也不腥了旁物。临走,我很探索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能力发现什么;但那张脸,永不再忘。
拎着沉沉的带鱼,离开人声鼎沸的菜场,我始终在假意忽略路人的羡慕,不时擤着清水鼻涕,把踌躇满志暗暗藏好。
我对带鱼的钟爱,一直未改。如今,已没有刮鱼鳞这个行当了。一直没弄明白,当年刮下的鱼鳞,究竟作何用途?
长大后,有了一点见识,但我还是想念祖母做的带鱼。起锅后,颜色近黑,那是氽炸中糖和酱油的因素,祖母也不追求肉质的完全酥化。烹制时,有人在灶边,酷似文明观摩;祖母的手势里,会故意玩点延宕,偏不在你性急时下手捞起。眼看戏就要过,鱼块又早已在祖母的漏勺里嗞嗞作响。祖母心领神会地夹一小块放在一旁,未等凉了,已在我手上,烫得在两手间跳。慌忙咬一半入口,眼睛就闭了起来。还有什么,能比用手抓着吃刚出锅的带鱼更妙的呢?
那条超标带鱼,在我个人的生活里,游弋了十几年。是它,激活了这些话题,谢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