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岁
“我在朦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鲁迅《祝福》
我活了十七年，过了十六个春节。
前八个不太记得了，不过儿时总是期盼过年的。除夕的红包、爆竹、春晚，长辈的扑克、我和哥哥妹妹的鞭炮，初一清晨第一颗被祖母硬塞进嘴的蜜糖、新年第一件儿崭新的小洋裙、第一口流出黑芝麻馅儿的汤圆…
后八个春节过的也快。记得我连着三年春节都因为前一天打雪仗着凉发热，却仍然熬夜看春晚…记着又一年我们全家在婺源三清山过的大年三十，在山顶上看星空，那星空是多么绚烂呐，像布满了碎钻珍珠的玄色绸缎，我们站在高耸的山峰上，被这条长的了无边际的绸缎拥抱着，在满天的星火下望着“女神峰”、“玉蟒峰”、“灵龟峰”、“神笔峰”…心中想着个自来年的愿望，向这仙境吐露来自红尘的袅袅炊烟。
又后来，我的年过的飞快，快得我甚至都不记得了，快得只剩下书桌上总不想写、也写不完的作业，窗外年幼孩子的嬉笑，他们放着属于他们的鞭炮。我看见这份快乐原来也属于他们，却不再属于我们了…不是我们不被允许，而是在匆匆中，我们渐渐像祥林嫂一样眼睛失了神，像鲁镇百姓一样麻木。我们一样可以去放鞭炮，甚至可以和原来一样，拽着我的哥哥，让他去点爆竹，然后在后头吓唬他，但确实不再像以前，我以前是兴高采烈，现在只剩高兴了。而高兴总会在碌碌中消散的，原以为这样兴高采烈的事还会有很多，但是终是“无可奈何花落去”，或许再久也等不到“似曾相识燕归来”。
去年几近年关，我们家又来了一个孩子，我的小弟弟，是我小姨的儿子，他出生了，似乎又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恰逢新冠封城，我们在乡下祖母家“蜗居”。[一家九口，扒扒新闻，七天一轮，溜溜院子，五台电脑，四门功课，三天“摸鱼”，两天晒网，一直无聊。]大人忙着工作，大小孩儿忙着课业，老人和母亲忙着照顾小小孩儿，倒也是各司其职。我学习累了，就玩玩小弟弟，当初他刚学会翻身，我就乐此不疲地把他反过来，再看他翻过去。他还总是比大人醒的都早，我爱赖床，我小姨就总把他放在我床上，一会儿他就爬到你肚子上，用肉鼓鼓的“小爪子”抓你的头发，用不怎么大的力气拍你的脸，嘴里叫着“大姐姐——”，搅得你不得安宁[不得不起床洗漱，再把他放到我同样赖床的妈妈身边，笑看他做这条“小鲶鱼”]。对！猛然发现了到底是什么不太一样了，新生的孩子就像是鲶鱼，在沉寂的鱼群中搅起了沙丁鱼风暴。他会在年夜饭上唱“恭喜恭喜恭喜你”，会说口齿不清的吉祥话，会兴奋的指着鞭炮尖叫，会拿着春联到处乱跑…恍惚间，我明白了，过年的意义，不就是和家人团聚，看孩子玩闹，看大人庆祝吗？我们的年又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了，我们每一个年都在欢声笑语中度过的。
隐约中，我又听到了远处的爆竹声连绵不断，是人家客散的声音，贺岁的欢笑声中，祈祷我们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将在贺岁声中获得无限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