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墨香里说丰年
外公瞥一眼窗外泛青的天色，将不甚温热的茶盏一放，三两步至门口把略微褪色的桃符一揭，只端坐在书桌前思索片刻，便足以按下我们几个上蹿下跳小猴儿了。待我们心领神会地围着他坐定，外公就摇身一变成了“伢儿”王，指挥我们参与开年大事儿——写春联。
大方桌早就被擦得锃亮，待雪白的毛毡铺平，表姐已占据了最佳位置，握着墨锭带着巧劲儿缓速地在砚池里研墨，小室倏尔便充盈着独有的松烟气味；一旁乐呵的外公偏头赞许几声，带着几个男孩儿比照着门框的大小，将红纸对折几下，左手五指奓开压住叠好的折纸，再看那右手霎时带起一阵凛冽的风，这纸便能像被刀裁开似的，一条条配成对。这份“功力”可是我们歆羡的，过年最讲究的便是一个圆满的“圆”字，任何“破”抑或“烂”，都是忌讳的。顺当的对帖大抵是寓意来年能够一帆风顺吧。
故邻里也有对手写春联情有独钟的，外公每每为此颇为上心，总是红光满面的来者不拒。等万事俱备，连簇新的毛笔也在温水里柔软了自己。外公就牵着红联的顶端，悬腕下笔，援毫掣电，笔的抑扬顿挫，墨的浓淡干湿，落在纸上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意蕴。这洋洋洒洒，一楣春联就在屏息间完成了。
外公写得对子盛着由衷的祝愿。要是遇上家有福星的，便提“月满桂花诞七秩，庭留萱草茂千秋”；要是恰逢乔迁之喜的，便提“水如碧玉山如黛，凤有高梧鹤有松”。他也会忧心快要考试的邻家孙辈，点句“乘风破浪采珠回，折桂蟾宫应有时”。而“民安国泰逢盛世，风调雨顺颂华年”，确是过尽千帆后沐浴在春风里的他，为新时代点赞呢。
可惜在红纸上的浓墨重彩，在城市门庭之间不知不觉被花样繁复的印刷春联所代替，一时很难寻觅了。外公却不改初衷，仍在写春联这事儿上亲历亲为，仍不忘带着孙辈一同“折腾”。
于是耳濡目染下，即便小时的我笨手笨脚，却很热衷于这件事。握着笔杆的小手颤颤巍巍地在红纸上描绘，可那间隔与节奏都是彼时的我无法掌控的，只能在歪歪扭扭的春联上留下了些恣意的痕迹。和外公笑作一团的兄长姐妹们，脸上染着的红晕像是绽开的梅花，扑扑簌簌地开在这无尽欢谑的冬日。
在他眼里，只有手写的春联才能在进出之间嗅着真正的年味儿，存着真心的期盼。春联好似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绸带，这红纸的开端由老一辈写下，而后续的锦绣繁华还需要小辈们提笔续写，更是纵使时代变迁也不能丢的好宝贝。哪怕胡闹得自己弄成了大花脸，外公也会用力地拍掌为我们鼓劲。
今春的杭城又遇疫情侵扰，原本能欢聚的长姐自愿留居异地，给长姐寄去春联的任务被我抢了下来。背后的真心盼远方的亲人能够接收——只愿经久红火的春联能够驱邪避恶，我大大方方写下：
山河无恙，旦庆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