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雪
汽车在盘山公路行进，今天是正月初四，立春。在这前一天，杭州下雪了，簌簌扬扬，下得很认真。市区雪融得快，不够看，我们驱车天目山，去寻这虎年新春第一抹纯净。
山里的雪，我是见过的，只一夜，便恍若置身瑶台仙境。那是父亲的老家，浙江中部的一个村子。村子建在山坳里，青山环绕，绿水盈盈，真正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只不过，四五年前的山路并不宽，平日里一辆车勉强通行，雪一下，山便封住了，恼人得很。
这样的担忧今天并没有出现，双车道的柏油路从山脚一直向上延伸，新雪碎玉般从山顶铺洒下来，过眼处，琼枝簇簇、雪窗高阁。我一边举着手机摄像，一边忍不住赞叹：“住在这儿的人太幸福了，再也不用担心雪路难行了！”一直专心驾驶的父亲笑着接了一句：“妞妞，老家的山路也拓宽了，等疫情过后，我们一起回去看爷爷奶奶。”“好好，这回不用把后备箱塞满了！哦不，我还是要塞满的！”
谈笑着，母亲的手机铃声准点响了，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年前，住滨江的顾阿姨一家遵从政府安排，居家隔离，于是，这对闺蜜假期的日常就增加了一项——电话煲。电话那头从最初的担忧焦虑，到来之安之，然后开始在朋友圈炫耀各种隔离物资供给，昨天居然给我们秀过来一箱年货，什么酱鸭腊肠、鱼肉蛋奶，什么瓜果时蔬、零食点心，甚至还有一个保温杯！惊得我在一旁大为羡慕：“妈，咱家啥时候隔离啊！”得，生生挨了几个“栗子”。
车速却在这时慢了下来，我探头望去，赏雪的自驾车已经接成了长龙。看看时间，靠边停车，就着半山腰农家门前的空地，我们玩起了雪。父母雪战正酣，我手里的雪球也越滚越大。
“哎呀，老人家，不小心砸到您了……”
“不要紧的，你们玩哦……”
我抬头，母亲正站在一位老奶奶身边，给她掸落肩头的散雪。她戴着一顶红色的绒线帽，立在雪地里，手里拿着一把雪铲，已经在自己的院里里铲出了一条步道。
给雪人插个树杈鼻子，我直起身来，向她们走去。
“奶奶，我们帮您铲吧。”
“不用，我每天走山道，做农活，力气比你们大。”可不，稳稳落下，轻松举起，又是一大铲。
告别可爱的老人家，母亲给我和雪人拍了张合影，发了朋友圈，很快的，“叮咚”，顾阿姨的私信来了：瞧，我们也有“雪人”——视频里，尚未化尽的雪地上，是一个个穿着防护服的“大白”。他们有的立在小区门口，有的立在中心花园的过道旁，或在做引导，或在做检查。夕阳低垂，有橘红色的光映在雪地上，也映在一个个“大白”身上，这一刻，他们成了“金墩墩”。
我看着视频里一帧帧画面，这场景，似曾相识。有位牧羊人，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他立的是民族气节；有位披蓑人，飞鸿踏雪泥，烟雨任平生，他立的是坚定初心；而跨过百余年的历史沧桑，有位举火人，迎飞雪把春报，与天公试比高，他立的是风骨，抗的是大任。
他，他，和他，以及现在的他们，都是立雪的人。
我捧着母亲的手机，再回头看看我堆的雪人，然后，我解下我的红围巾，走过去，轻轻地给它系上。
眼前是深谷远黛，身后是依山茶田，此时，天地洁白无暇，内心静谧澄澈。我立在这茫茫的天地间，凛冽的山风直灌入我的心肺，耳畔似乎有个声音，与我对话：你，小小少年，你是为何立在这里？
他是谁？我看不清他的样子，那青布长衫下的模样被白雪全然覆住，可他的叩问却在这山谷中，振聋发聩。
我立什么？
春已至，雪未融，我立雪中，耳边有清脆的鸟鸣声，我以冰雪之彻骨迎百花之风姿，莽拟润之先生之词致诸公：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立德立行，立己立人，为小为善，爱己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