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祥子
我是刘四爷,虎相,快七十了,腰板不弯,拿起腿还走个十里二十里的。我有两只大圆眼,大鼻头,方嘴,一对大虎牙,一张口就像个老虎。个子几乎与祥子一边儿高,头剃得很亮,没留胡子。我是人和车厂的老板,我自居老虎,可惜没有儿子,只有个三十七八岁的虎女——想必知道我的人就必也知道虎妞。我和虎妞把人和车厂治理得铁桶一般,成了洋车界的权威。我年轻的时候,心可不老实,当过库兵,设过赌场,买卖过人口,放过阎王账。干这些营生所应有的资格与本事——力气、心路、手段、交际、字号等等——我都有。后来因为打群架,抢良家妇女而跪铁索,但我也没皱一下眉,没说一个饶命。出了狱,恰巧入了民国,我看出地面上的英雄已成了过去的事儿,便开了个洋车厂。在这个车厂里,我和虎妞和祥子之间发生了很多事。
祥子之前拉我的车,但现在不拉了,却还能住我们这,这在其他车夫眼里是件少有的事。但我心里有数儿,先不说别的,院子与门口就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虎妞更喜欢这个傻大个,她说什么祥子总是用心听着而不与她争辩。有一天,天还没黑的时候,我与虎妞在一起吃晚饭,祥子进来了,虎妞立马问他干什么去了。我也看了看他,他给了我三十元钱叫我保管,我为此感到迷惑。你这些钱哪来的?然后他说他被兵抓走了,他趁大兵不注意逃跑时带走三匹骆驼,经过一夜奔波,与一个养骆驼的老人换了三十五元,回到城里花了点钱后就只剩现在给我保管的三十元钱了。我听了他的解释,也就放了心。后来我又连着好几天没见到祥子,去打听了才知道,他去曹宅拉车了。
有一天,虎妞从我这把祥子给我保管的三十元钱要了回去,说是要去看看祥子。我把钱给了她,却觉得不对劲儿。这几天车厂里关于虎妞和祥子的风言风语我也听到了一些,现在看虎妞的反应,那些风言风语很有可能是真的。我想等到二十七我寿宴那天再看看,我可不想让虎妞嫁给这么个穷小子。
太阳一天天东升西落,经过几天匆忙的准备,我的寿宴开始了。寿宴办得很热闹,可是在这个热闹的场面中,我也有一点儿难过——我原想来寿宴的人不过是先生跟掌柜们,没想到还来了些女客,我忽然感到自家的冷清。上半天,大家给我祝寿,我还非常地喜欢地承受着。下半天,我的气儿塌了,看着女客们携来的孩子们,我既羡慕又妒忌。到了晚上,我有点疲乏,就觉出讨厌,又知道了很多人来吃寿宴份子钱都不够菜钱,气就不打一处来,颇想找谁叫骂一场。直到虎妞听到我说她,我和她立马吵了起来。一会儿,祥子听到后也加入进来,谁知这事一闹,虎妞竟决定与祥子结婚。看来我猜得没错了。我很生气,就随他俩出去租房子住。后来我打听到他们生活得挺好的,便把车厂连同所有的车都卖了,拿着钱享福去了。我那个车厂后来被改名,成了“仁和车厂”。
一天晚上,我回到了北平,恰好坐上了祥子的车。我问他:“我的女儿呢?”他说:“死了!”还喊我下来。我颤着手走下来,问道:“埋在了哪儿?我问你!”他却说:“你管不着!”拉起车就走了。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在原地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