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挚爱
那院梅花,曾是三爷的挚爱。
早春时分,人间芳菲还未开时,梅花就悄无声息漫上枝头,点缀着干枯的枝干。一朵、两朵开起来,逐渐满树都是,满院都是。远处看时,只见满目萧瑟,惟有那间院子是熠熠生辉;近看时,孤傲清高的梅君子傲立,清冷绝代,却嗅到阵阵浅红色的幽香,沁人心脾。夜晚降临,那一轮明月盈盈地照着梅树,洒下一地清辉,又有清香阵阵,真是好一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了。
我常跟着三爷,去看他院中的梅花。三爷七十多了,胡须斑白,额上布满着些许皱纹。他写得一手好字,笔锋苍劲有力,映上他的眼神,是清冷孤傲,为人正直的。三爷案上时常摆上笔墨纸砚,我为他磨墨,他给我写字,写的常是什么“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还有“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但是,他时常念在口中的,却不与我写。我有一次问他:“三爷,那个‘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你写给我好不好?”他大笑道“好好好,但那个是我的挚爱,轻易是写不得的,你现在还不能明白呢。”
又过了几个春秋,三爷的书房里挂了幅画,画上是三爷挚爱的梅,也如院中的梅一般挺立清傲。画的旁边,细腻婉转的字是姜夔的《疏影》,正是三爷时常念叨的一首。三爷走进书房,也许是添了幅“梅”而精神矍铄,他笑着坐下,对我说:“你想要的诗,我现在给你写罢,你也应该要懂了。”他大笔一挥,便是“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我看着人,看着画,看着字,不知为何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三爷最爱的诗人是姜白石,这我早就知道。我也早就知道,三爷为人最是正直,犹然如梅花一般清高。他受过文革的洗礼,经受过残酷的考验,却时常勉励自己要有白石的清冷格高,才造就了如今乡邻之间的好口碑。不阿的品性,正是梅花、白石与三爷的共同点。
只是三爷如今老了。他仍坚守原则,独守小院,日复一日的看梅花,写书法,念诗歌,可岁月却是无情的,我闭上双眼,沉思。
三爷临终前,我丝毫没有犹豫或停留,立刻飞一般地奔到医院,三爷病床前。他握着我的手,还笑着说:“我原名叫‘三美’,正是三样美德:爱梅花,爱书法,爱诗词。现在又多了一个,那就是爱孩子。我是不是应该改名叫四美了?哈哈哈。人老了,看不见你长大咯,你也是我的挚爱啊!”我的视线逐渐模糊了,继而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下来,道:“三爷您啊,与梅花、白石真是打爹娘辈的缘分。‘美’不自是‘姜’上面半边么?谐音不自是‘梅’么?三爷!您才是我的挚爱啊!”
你是我的挚爱,三爷。你爱的种种,现在也都成了我的挚爱。
那院梅花,现在是我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