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
日暮沉沉,老猫蜷在窗台上,侧眸望着远处,晶亮的琥珀色眸子似蒙上了一层水汽,清澈又浑浊,余晖透过窗子落在它黝黑的皮毛上,映得通红。十几层高的楼上,视野自然很好,我不知道它在望着何处。
似乎很小的时候,我也喜欢抱着一只小猫,站在故院的阁楼上,静静地向远处眺望,小镇的风光尽数入眼:枕河而眠,拙朴安逸。
时间像小猫爪下扯来扯去的线团,一骨碌就相去了许多年,我牵着越放越长的风筝线,辗转跑过几个冬夏,跑过青砖飞甍,跑出了杏粉的季节,跑出了萤火漫天的童年,跑出了小镇那个再也走不进的江南故事……
站在高楼上,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似乎看得很远,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车辆穿梭霓虹闪烁,本是向往已久的繁华如斯,却让我的心像是失了一角,怅惘难寻。年岁愈增,学业愈重,我回小镇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像一个匆匆过客,行程已经排满,只能在驿站暂歇。“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不远的一段路,生生隔成天涯海角,让人只能在夜半梦回时眺望。很多次,想再倚窗望一望小镇的清秀眉眼。看檐下的燕儿飞去飞回,看东院的白墙剥落了一层又一层,看昨夜的宿雨溅落芭蕉,看八月的风走街串巷,扰了一池清梦……蓦然发觉我还有很多很多都没有看够,那些故事就已经在记忆中残荷般枯败。
后来因缘回到小镇小住几日,便钟情于在阁楼上久坐,书桌旁是微敞着的雕花木窗,一偏头就能望见天边影影绰绰的青山。胖猫蜷在我脚边枕着尾巴安然入睡,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如此精致。
屋前一株枇杷长得正盛,风过,耳鬓厮磨,簌簌轻响。乡下有偏方说枇杷叶煮茶能治小病小热,从小易病的我就是喝着那一碗碗温茶长大的。晨起,外婆就着小凳攀上树枝,佝偻的身影隐在繁茂的枝叶间,徒留三千白发在风中肆舞,烙在我眼底,一份斑驳。枇杷叶熟悉的甘清苦涩带着酸意在鼻尖蔓延开来。
一页页泛黄日历上的子丑寅卯或许不能像影碟一样倒带重来;纵横的阡陌上自行车碾过留下的车辙或许终会被一场大雨冲刷殆尽。也或许若干年后,我不再会像当年一样孩子气地喜欢眺望。但记忆落锁的深处,会有一些至亲之人,一些挚爱之地,一段难忘岁月,恬淡又炽热地燃烧。
金乌沉入海底,光华在刹那敛尽。转眼已是入夜——
你看,今晚夜色正好呢……透过漫天萤火般的星光,我似乎又望到了与小镇相伴的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