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渡
村里人常说,这片由芦苇包围的芦花渡,是生出过鬼神的。每逢芦花开放的日子,渡口定会出现一艘无人的渡船,似在等谁,可却无人能够踏上。许多年轻人不信,偏要来试,结果落水者颇多,幸得水性皆不错,倒惊起一片芦花,在空气中飘荡,很是好看。
我曾趴在渡口观望过几次,悄悄将缆绳取下木桩没入水中,乘那人不备刚要下脚将船推开,就能听到我“咯咯”的笑声和落水者的呼救声。他们看到是我,不,他们当然看不到,你问我究竟是谁?别急,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我叫芦花,阿娘给我起这个名字正因我生在那芦花漫天飞扬的季节。听说那天我哥也在场,一直不停的打喷嚏,泪都流出来了。一见到是个妹妹,却又小的跟什么似的,张手就抱在怀里。于是我对哥哥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张鬼脸。阿爹去的早,我和哥便由阿娘一手抚养长大。阿娘最喜芦花,我哥叫阿芦,我叫芦花,我家大黄叫花花。村里其他小孩经常将“花花”和“芦花”混为一谈,那些坏小子们,都叫我“花花”。也许你猜到了,我们家并不富裕,阿娘纺线,卖莲蓬才养活得起我们。有时候的确会绝粮,因此我和哥都很瘦,我更是瘦小,这也是村里孩子们经常欺负我的原因。
从小我便喜欢和哥一起去芦花渡上撑船。这里是集中了我所有欢笑的地方。哥会划船,我便扶着船头,伸手去够那莲蓬,我手小没力量,哥便会帮我将莲蓬掰开,挑出又大又圆的给我吃,甘甜可口,真的吃的那叫一个滚瓜肚圆。吃累了我们便开始泼水嬉戏,经常是我泼到他叫苦不迭了才算结束。他最常说的就是“我得把你这泼样记下来,将来谁娶你就给那人看。”
大地褪去了寒冬,麦子露出头来。万物都在欢欣喜悦之时,孩子们却个个愁云满布地进了学堂,有的甚至雷雨不断泪流满面,似是想直接跳过春天来迎接夏天。我却很喜欢学堂,喜欢那句“春江水暖鸭先知”。在我们家,是大黄先知。我还喜欢写字,“芦花”二字被我写满了作业本。经常的,我的考试会得第一,有时还能拿回一张红彤彤的奖状。只是,这看似光辉的学堂经历,却也曾无端引起了他人的不满,先生教的是叫“嫉妒”吧。村长家的谢公子总是死盯着我手中的奖状不放,我的作业本最常在小王的位子里发现。有一次阿娘新给我辫的芦花项链,第一天戴便不翼而飞,隔天却发现阿姨戴在手腕上,顾影自怜。想了想,我还真是树敌颇多。不过还好总会有哥的及时救场。他从楼上冲下来,推开想要抢我东西的小孩,护送我回家,那时他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芦花,我来保护你了”。
哥学习也很好。常在班里名列前茅。他还喜欢画画,常说要等练熟了给我画像,在此之前,他拿大黄练手。他说他最想画的,是我站在船头,周围遍地芦花飞絮,我一回首。我也不知道他从哪看来这些风花雪月,兴许又是那个常来我家的漂亮阿姐,她就喜欢那些。不过细想,确实很美。
你也许会想,我的生活也许会有些小波折,却也幸福安稳。小小的村落中,又能有多大的变数呢?可那天傍晚的一声尖叫,却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我依稀还记得那天,天边的云霞红得甚是刺眼,将漫天飞舞的芦花染成了血色。芦花渡下面的水很冷,寒彻脊骨,红与蓝交织在一起,构成我陷入黑暗前最后的影像。那天放学回家,哥正在给我介绍相机的原理和神奇之处。我们上了渡船,正打算到湖心观看落日,我站在船头想要眺望。船头不稳,却也勉强可以站住,却突然听见岸上有人在喊“芦花看这里”,弹弓发力,几颗石子将我打入水中。说巧不巧,我被水草缠住了双脚,哥跳入水中拽我,却屡试无果。
失去意识之前,我想到的只有那芦花飞扬中还未完成的一幅画像。
村里人传,那芦花是被芦花神索去做了侍女。孩子们也渐渐在大人们安慰下免除了罪行,从未有人发现,孩童的无忌也能索命。除了几声叹怜和悲悯,时间一长,这事便也烟消云淡。
猜到了吧,我便是那芦花。我从未想过报仇之说,毕竟我连他们的脸也未曾看清。但我若能回来,他们也定会遵循因果的吧。想着这点,我便待在这芦花渡,一待便是几年。听说他考到了县上的大学,又创业成立公司,做了老板,帮村里新建了许多房舍。更奇的是,这位雄心勃勃的企业家竟是唯一一个能够踏上那渡船的人。
那天傍晚,光影正斜,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皮鞋锃亮,拎了一部专业相机站在船头。轻风拂面吹落他眼里的泪珠。那一刻,我多想指着浩瀚的芦花说:哥,我在这等待着你为我画像。